风情万种老西关

小时候随父母到外婆家玩，县城西关是必经之地，但也只是经过而已，基本不作停留，印象并不特别深刻，但“西关”这个名字我非常熟，从小就听母亲讲一些她小时候的故事，故事的背景就是老西关。老西关之于我，就像一个梦，梦里的世界神秘幽深，美丽富庶；又像一位新婚少妇，风情万种，芳华绝代。

据母亲讲，西关老街在她小时候，是县城最繁华的地方。那时候西关街面全是商铺，商铺临街的那面由活动木板组成，早上把木板一下即开门营业，晚上把木板扣上就算关门歇业。商铺的门脸儿都不大，但不大的商铺后面却藏着外人看不见的斑斓世界。那里面有小家小户的简易房屋，更有豪华大气、明清建筑风格的四合院，多为土木结构，也有砖木结构的，有些大商富贾，其四合院竟达三进乃至四进之多，令人禁不住发出“庭院深深深几许”的慨叹。

当年我母亲一家寄住在小西关她大外公家，母亲的大外公姓许，堪称大户人家，家里经营盐行和烟行，母亲的父亲也就是我的外公当年就在盐行里当伙计。许家就有三进四合院，前院自家人居住，我母亲一家住在中院，后院是制烟的作坊。作坊里有一个很大的木榨，工人用木榨把精选的烟叶压榨成坚硬的长方体烟块，再用专用刨子刨成精细的烟丝，再将烟丝制作成纸烟或用特制烟盒包装起来售卖。那时县城有专门制作各式烟盒的工场，北街有一户张姓人家就制作烟盒，据说生意做得很大，这家男主人也因此被称作“张盒子”。说起来我们还是亲戚，我的一个极为聪慧、长得非常漂亮的姑姑就嫁在张家。

西关老街素有“银线穿珠”的美誉。街道由一色青石铺成，北侧有一条青石板砌成的水渠，水渠从西向东延伸，流经街道上每一户人家的门前，清澈的渠水在阳光照耀下熠熠闪光，如一条银线将老街南北两侧琳琅满目的商铺和深宅大院串联起来，犹如银线穿珠。“城有水则秀，居有水则灵。”这道水渠不仅赋予西关老街灵秀的神韵，更给老街的人们带来极大的便利，女人们在这里淘米洗菜，浣衣濯发，孩子们在这里戏水玩耍。到了每年的元宵节，这道水渠还成了耍龙灯、舞狮子的艺人们的保护神。

原来，自唐代起房县就有“闹春”的习俗。每至阴历正月十三，人们便上街闹春。届时，各街道各社团都会组队参加民间艺术表演，“耍火龙”、“舞狮子”、“玩船灯”、“踩高跷”……各类民间艺人在喧天的锣鼓声中精彩亮相，尽显风流，也算是揭开了房县耍龙灯“闹元宵”的序幕。耍龙灯持续四天，十三日晚出灯，十六日晚倒灯。观龙灯的人很多，不限于城里的居民，方圆几十里的乡民也都赶来看热闹，整个县城就是一片欢腾的海洋。东、西、南、北街的人嘴上不言，暗自较劲，竞相借此机会展示自己的实力与风采，各街所出“狮子”、“火龙”颜色不同，以示区别。西关老街往往以其雄厚的经济、文化实力独占鳌头。耍龙灯、舞狮子的艺人们上身是不穿衣服的，他们踩着鼓点、光着膀子边走边舞，街道两边簇拥着看热闹的人们，他们都是“有备而来”，燃放着“烟花”、爆竹，追逐着耍龙、舞狮的队伍，艺人们原本是欢迎人们燃放烟花和爆竹的，但也有抵挡不住“烟花”“猛烈进攻”的时候，这时他们就会跳入水渠，以免被四溅的火花灼伤。你道爆竹、“烟花”为何会燃放得如此激烈？原来房县自古有一个说法，春节期间爆竹、“烟花”燃放得越多越响、时间越长，这年的运势就越旺。

据史料记载，西关过去是一条古盐道，也是一个繁华的古商埠，距今已有600多年历史。老街分布着数百家药店、杂货店、盐肆、钱庄、客栈，还有山陕会馆、武昌馆、江西会馆、戏楼等，商铺林立，生意兴隆。

要问老西关何以如此兴盛，这与房县独特的地理位置、自然条件和历史文化密切相关。房县地处鄂西北边境要隘，西通川陕，东达荆襄，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又是著名的“帝王流放之地”，先后有二十多位帝王流放于此，加之这里物产丰富，动植物种类繁多，有药草类近千种，还有白熊、白獐、金丝猴、银杏等珍稀动植物。另外，房县木耳质优味美，房县黄酒早在西周时期已成为“封疆御酒”，自古就有“燕耳之乡”、“黄酒之乡”的美誉。所有这些令房县名闻遐迩，也带来了商业的繁荣。老西关正好占据了房县得天独厚的优势。

母亲说：“西关的商铺特别多。”

“多到什么程度呢？店铺都经营些什么？”我好奇地问。

“具体数量我说不清。但是，店铺经营的门类可全了。这么说吧，凡是老百姓日常生活中需要的东西，没有不经营的。”母亲说。

我就缠着让母亲给我讲讲具体情况，坐在一旁的父亲也来了兴趣，二老就兴致勃勃地讲起了他们记忆中的西关旧事——

铁匠铺，豆腐铺，糕点铺，典当铺；饭馆，酒馆，学馆，医馆。卖蓑衣、斗笠、油纸伞的，卖纸张、笔墨、砚台的，卖香菇、木耳、桐油的，卖针头线脑顶针的，卖柴卖碳卖香裱的，各种罈罈罐罐、盆盆碗碗、杯子碟子以及米面油盐酱醋茶，棉花棉线老粗布，蜡烛蚊烟草布鞋……但凡在那个时代有用的东西，在西关老街都能买到。许多商铺所卖商品都是店家自己生产的，店铺后面就是生产作坊，当然也有直接售卖从外地进购的商品的，交易方式也很灵活，可用货币交易，也可以物易物。

有一家药店很有特色，柜台上放着一只上了釉子的石猴，形象栩栩如生，意谓镇猴，谐音“症候”。我猜想，这家药店大概兼有给人看病的功能吧。

那时候城里人主要用蜡烛照明，西关所售卖的蜡烛大都是店家自己生产的，以木梓树果油或牛油为主要原料。听我父亲讲，那时候房县木梓树很多，等木梓树果成熟以后，就把它摘取下来榨油，再制成蜡烛。

我们今天用来驱蚊的蚊香都是一盘一盘的，还有电蚊香，个头都比较小巧，但你可曾见过直径2厘米、长达1米的蚊香吗？直到解放后，西关还有商铺售卖这种蚊香，不过那时不叫蚊香，叫蚊烟。蚊烟用艾蒿、锯末、雄黄等原料制成，一根蚊烟可燃很长时间，驱蚊效果不错。

过去房县没有公路，当然也就没有汽车代步了。大户人家尚可骑马乘轿，贫家小户出门办事只能步行，特费鞋子。因此，西关老街卖鞋的商店自然生意兴隆。鞋店主要售卖千层底布鞋和草鞋，那时还没有卖胶底鞋的。有一种龙须草草鞋，路程远的话，一天就能穿烂一双。我觉得不可思议——龙须草不是很结实吗？鞋子怎么会这么不耐穿？原来是工艺问题，据说这种草鞋来自郧县和均县，编制非常粗糙简单。相比之下，房县本地编制的稻草鞋反倒结实耐穿一些。

糕点铺以及各种熟食店对孩子们向来有着极大的吸引力。八十高龄的母亲到现在还叫得出铺子里卖的各式点心的名称，什么麻雀蛋儿、梅豆角、京果条以及各种胶切。熟食店大多经营包子、油饼、油条之类。

据母亲回忆，旧时的老西关有一段叫“回子街”，街上住的全是回民，里面有一座清真寺，寺里有一个高高的台子，大概类似于汉族寺庙里的神龛，一位面容端庄的妇人坐于其上。她的儿子跟母亲是县一中同学，因为这层关系，母亲及其他同学沾了这个男生许多光，只要有人口渴了，他便把母亲她们带到回子街里任何一户人家，说一声“待客”，主人就会热情地提供茶水。其身份之尊贵，由此可见一斑。

西关不仅商业昌盛，更有厚重的历史文化积淀。诗经文化、离骚文化、忠孝文化在这里传承并发扬光大。古代《房县志》记载：西关有社稷坛、文公祠、老君堂、太清观、西岳庙、青狮庙、三官庙、惠感寺等。为纪念《诗经》编撰者、周朝太师尹吉甫的万寿宫，“万寿”一词源自《诗经》“万寿无疆”语。有祭祀屈原的三闾书院，有弘扬孝道的黄香祠，有彰显忠义的关帝庙。我在寻访老西关遗迹时见到一幢古建筑，里面空无一物，但框架完整，从那些高大的廊柱和建筑顶部宏伟繁复的结构、横梁和廊柱上精美的雕花以及朱红色的装饰上可以想见其当年的巍峨庄严、富丽堂皇。西面墙壁上镶嵌着一块石碑，碑额中间刻有“万古不朽”四个大字，字的两边雕刻着龙形和祥云图案，从碑文可知，这座古建筑就是关帝庙，由山陕会馆的客商捐建，建庙时间为嘉庆22年，至今已有200余年。

红色文化在西关也源远流长，中国共产党优秀党员、鄂西北抗日救亡运动和鄂西北解放战争领导者之一、革命烈士雷天明即生于斯长于斯，其故居保存完好，如今已成为房县重要的革命传统教育基地，建有雷天明纪念馆、雷天明小学。

母亲的描述勾起了我对老西关的无限向往，实地寻访又带给我许多遗憾，因为我所看到的西关是古老、破败而又清寂的，只能从一些残破房屋的马头墙、雕花门窗及天井等遗迹中依稀看到老西关昔日的一点点影子。那条被称作“银线”的水渠已不复存在，众多庙宇堂馆被损毁，不少房屋因年久失修而坍塌，少数侥幸保存下来的建筑也在历史的风雨中飘摇欲坠。

幸运的是，县委、县政府为了改善老街人居环境，保护传统文化，把西关老街修旧复旧改造纳入政府重点工程，并于2017年启动。

西关老街改造东起诗经大道，西至南宁路，途经下西关、中西关、小西关三个社区。老街改造严格按照“保旧、修旧、复旧、饰旧”和“修缮、完善、改造”的原则，采取政府引领、居民自建的方式，对保存较好的文化建筑山陕会馆等进行修复，恢复汉阳同乡馆、老关庙、黄孝子祠、三官台、土城门、药王庙等体现西关老街历史文化的重要代表性建筑，对现存的冯家老宅、雷府、程万兴老宅、邓子新老宅、老派出所等20个传统院落进行保护与开发，力争把西关老街打造成“中国历史文化名街”。

目前，西关老街修旧复旧改造工程正在紧锣密鼓地进行，我们有理由相信：在不远的未来，西关老街定将重现风华，再次成为房陵大地上一颗光华璀璨的明珠！




来源：老街情怀“房县网”杯房县“西关印象”征文投稿 作者： 高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