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水湾的鸭蛋

泉水湾，是房县西关的“浣纱池”，在西关的正背后，地势比西关老街低得多，有十几个泉眼，往外汩汩地吐清泉，一湾泉水襟带着一大片绿压压的水田，成群结队的麻鸭戏嬉水上，有磨得光光的洗石，和数不清的浣衣女。可以说，没有泉水湾，就没有一个洁净古香的西关，她是西关人心中最能泛起涟渏的清泉，滋润着、净化着西关人成长，一代一代，生生不息。

房县城出西门过西河桥就到了西关，从桥头往西望，由大西关、中西关、和小西关组成，婉延三里地的老街，清一色的青石板、鹅卵石铺筑，像鱼的脊背，两侧边渠长年清流缕缕，纵阴雨连绵而无泥泞之苦，且不说那鳞次栉比，铺面对开的商号，云集如林的会馆，更不说那早市的“清明上河”图景了。

过了三官台，西行二里地，你能听见一个小桥流水，槌声阵阵的村庄，那就是泉水湾：记事的时候撵路，跟着本家姐姐常去洗衣晾被的地方。“三月三，茅芽尖，洗衣裳跑到泉水湾，早晨洗晚上干，第二天早起直行穿”。这首大姐哄我唱的童谣告诉你，泉水湾的水很清，很甜，冬暖夏凉。那时会儿啊，天麻麻亮，星星还在眨巴眼的时候，大西关、中西关、小西关的，还有城内三关的俊俏媳妇们就挎上一大竹蓝子衣裳，成群结队，披星戴月地往泉水湾奔，为的是抢个好洗位。洗涮涮，洗涮涮，小媳妇们家长里短，嬉笑怒骂，浣洗完毕，不会忘记鞠一把泉水洗个脸，拢一绺散发，抿一抿绯鬓，摸出随身帶的小镜镜上下左右照一照，梳理扭妮一番才上路。那是一幅怎样的图景啊！正如我小时候唱的儿歌一样：“月亮走,我也走，我给月亮款芭篓，一气款到石榴树，石榴树下一碗油，几个大姐赛梳头，大姐梳个金灿灿，二姐梳个银灿灿，轮到我刮个光光头”。一边唱我就一边想，这个“石榴树”，就是泉水湾吧，因为泉水湾有石榴树，树底下有洗衣裳的大姐，有洗完衣裳梳头抹油的大姐。在那个物质匮乏的时代，香油肯定抹不起，要么是自家炼的化猪油？泉水湾的水暖，鸭先知。初春乍暖还寒，泉水荡上，热气腾腾，云蒸雾霭，肥嘟嘟的鸭子溯流而上，白毛绿水，红掌清波，贪婪地觅食着肥硕的鱼虾。

65岁的雷立元是土著的泉水湾人，人老几代没挪过窝，“六几年的时会儿，门上渠沟里的鱼多得万怪，我爹把门板下了，往渠里一插，竹蓝子伸进水里一舀就是半蓝子鱼”。到了插秧的季节，老牛哞哞，牛鞭笛脆，泥耙水响，作业道上，一群公鸭追着母鸭，胖葳葳地一溜儿小跑，招摇过市，寻着“咕咕咕——咕”的秧田哧哧溜溜地扎进去，那里秧鸡子叫得正欢，“我爹使二头牛，耙出来的小鱼、麻虾，泥鳅在田里乱蹦，鸭子吃得都是好东西啊”，老雷如数家珍，于是一场如约的盛宴便和季节一起开始了。

泉水湾的鸭子名气大，清同治四年房县志记载：“鸭产泉水湾者良。湾距西关里许，绕岸百余家，花柳映带，泉眼数十孔，水生细蝦，鸭食易肥，所谓房鸭”。由此可见泉水湾的鸭子福气之大：因为水暖，鸭子长得快，繁殖快；由于吃鱼虾泥鳅，蛋白质摄取得多，蛋就下得勤，个头就大；再一个，泉水鸭属麻鸭，喜群居，农户都放养，鸭子一天到晚田里窜到地里，泥里淌到水里，野地马里地跑，食杂多样，都是绿色纯天然食物，产的鸭蛋不好吃都难。据县志载，泉水湾年产鸭千余只，蛋约八千斤。说到这，你要问，泉水湾的鸭蛋有啥特别，有啥特别？差别可嗨了！先说它个大。比别处的鸭蛋要大一韭菜叶子那一圈，椭圆周正，饱满匀称，买相好；再说颜色，泉水的鸭蛋是青壳，青中泛绿，看到都有胃口，别处的多灰白壳。这是卖相，里子呢？那叫心里红。打到碗里，蛋清透明扯粘丝，蛋黄深红，泛着油光。小孩上了火，大人麻利地冲一碗鸭蛋花子，喝下去立竿见影。我就多次看到大伯从地里干活回来偷偷摸出一个生鸭蛋，打破，一仰脖就吞下肚，问他，他说喝了“煞火气”。

泉水鸭蛋不仅心红，而且质嫩。不论是煮还是腌，鸭蛋清都嫩滑绵柔，入口消化，不像有的鸭蛋，硬梆梆，木咂咂的，所以老幼喜欢，是房县一绝，上了志书的。哪家子生了孩子过满月，哪家子老人做生儿，要是拎上一小竹篮子泉水湾的鸭蛋，盖上几枝天竹叶子上个礼，那简直是阿弥陀佛，主人肯定把你拽到上席坐定。除此之外泉水鸭蛋还有一个特点是离壳。一般煮熟的鸭蛋，蛋壳和蛋清往往粘连难剥，泉水湾的鸭蛋由于油脂多，蛋壳蛋清游离，一剥就开，利索得很。至于泉水鸭蛋的做法，最好的是腌。“我记事时屋里养了十几只鸭，下的蛋吃不完，装到窑罐里用盐腌，过瑞午我妈煮咸鸭蛋都是用水桶装的”，老雷俩眼放光瞪大眼晴地唠嗑着。过去哪家子过事，咸鸭蛋是席上少不了的角儿，煮熟的咸鸭蛋用刀一切两半，质白如玉，颜值主要是蛋黄，那个红啊，红得跟海上的日出一样；那个润呐，大看到蛋油正在从蛋黄里慢慢儿往外沁，马上都要沁流了，你恨不得一口把它吞下去，生怕这油溢出来心痛人，你不晓得当年的油有多金贵。

又是一年杨柳春，信步从小西关(过去叫向阳)穿老街，过三官台，进泉水湾，县委政府年初确立的2019年十件实事之首的“西关印象”项目建设现场塔吊飞旋，挖机轰鸣，人声鼎沸，沿街民居改造热火朝天，最让人眼前一亮的是几院明清风格的“大宅门”修楫如故，一进一进青石条铺就的天井院，是一个口字里套着一个口字的“回”字，写出名门旺族当年人丁的兴旺，门庭的若市，呼唤着游子和荣光的归来，“西关印象”已呼之欲出，我的眼前又长出一条布满青苔鱼背般溜光的卵石小街，哗哗的清泉从木板房檐下的边渠里淌过，街的那头，一串哒哒的跫音响起，那是早起的妇女们奔向泉水湾“赶洗”的绰影……泉水湾啊泉水湾，你是房县人心头挥之不去的“西关印象”！你看，泉水湾的水还在，水还清，洗位也在，美丽如画的慧泉水业有限公司落户泉水湾，哺育着十几万城区人，过去的泥巴渠、洗石变成了水泥渠、水泥洗石，如今的泉水湾成了竹林深处人家门前的一条小溪，滋养着美丽乡村，几只鸭子在阳光下徜徉，一个怀*的小媳妇正在浣洗，s形的线条镀上了一层金色，望着她的背影，我痴痴地想，不知她家里还有没有泉水湾的咸鸭蛋，我想收藏一枚。

( 作者：彭坚，系中共房县县委党校干部)
来源：”房县网杯““西关印象”征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