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务热线:400 900 8000
  • 0

[民间文学] 我是跟着姨娘长大的

天南地北房县人 发表于 2022-11-13 21:16:19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830 0

注册参与互动,神评就等您了!

您需要 登录 才可以下载或查看,没有账号?立即注册

x
   我是跟着姨娘长大的。姨娘名叫周恒贞,吃素,信佛,一辈子没结过婚。下西关的人大都认识她,年岁大一点儿的喊她周大姐,年岁小一点儿的喊她周大姑。解放前,姨娘经常去泉水湾的一处佛堂诵经参禅。一年,从四川来了一位佛学深厚的师傅,见姨娘悟性很高,就给她起了现在这个名字,意思叫姨娘一心永远向佛,不要半途而废。姨娘的原名从此就隐去不用了。生前,姨娘曾给我说过她的原名,可能当时我年纪太小,给忘了。

         姨娘吃素,是有原因的。我二舅六岁时,屙血三年不止,城内三关各大药铺老先生开的药方吃遍了,不见好转。外公外婆急得没法,只好请人当外症来治。治外症的先生来到家里,一番折腾后,说:二舅前世是屠户,曾杀过一头五爪猪,经过多年寻访,这头五爪猪终于找到了杀死它的下家,前来报仇。治疗的办法是:二舅必须从此吃素,也就是从此不能吃荤了。兄妹五人,姨娘排行老大,觉得弟弟那么小就吃素,实在可怜。为了不让弟弟心里太过难受,心一横,决定陪着一起吃。那时,姨娘只有十四五岁。解放后,二舅参加了工作,吃素也就到此为止,姨娘却吃了一辈子,直到去世。

         姨娘年轻时的某天,似乎突然悟得了某些佛理,随后就皈依了佛门。为了以示虔诚,还决定终生不嫁。这不是杜撰,即使是杜撰,里面也含有我的合理推测。小时候,我和姨娘天天闲坐在一起,她给我讲过许许多多的故事,比如,她讲:一天,随外公游禧寺,外公一手松,她溜了。外公突然想起拉的孩子不见了,赶忙前后找人,可就是找不着。这下外公急了,快速回去,把家里的人统统叫来帮着找。等人都来了,姨娘却从大殿里的老爷后面歪歪斜斜地走了出来,大家一时哭笑不得。但姨娘唯独不提及自己为何皈依佛门以及为何终生不嫁的原因。这是否跟佛教教义不允许提及此类事情有关,就不得而知了。

       上面提到,姨娘是下西关人,其实,姨娘及其上辈,上上辈都在西门上居住。1945年,国民党怕新四军借助西门上的那片民居,爬上城墙,攻下了县城,一日的后半夜,突然放火烧了那片房屋。当时火光冲天,房上的瓦片被烧得噼啪直响,大火映红了夜空,肯定也映红整个县城和整条西关,惨像令人目不忍睹。这件事告诉我们,国民党根本不顾及百姓的死活,它的垮台的确是历史的必然。

       为了有个立身之地,外公一家几经波折,第二年决定在西关椿树道子东,买三间土木结构房子。姨娘曾说过,当时外公常年在古水、阳日一带做山货生意,不在家。外婆只负责做饭,其他一切不管。找房子,决定买下房子,以及签写房契都是她一手操办的,那时姨娘才二十出头。初解放,外公外婆就去世了。后来,大舅二舅参加了工作,妹妹出嫁,他们都有了自己的居所,姨娘在这三间土木房子里就一直住了下来。让姨娘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十五年后,她的外甥会和她一起住在这里,并且一住又是十五年。

       古人盖的房子面积都小,这三间房屋,估计不足六十个平方。中间堂屋,左手厨房,右手寝室,之间均用木制闪屏隔开。堂屋和寝室有楼,厨房只半边有楼。厨房和堂屋对着天井院,能采些光,寝室对着过道,几乎不能采光。古时木匠到也聪明,为了解决寝室那间房屋不能采光的问题,先在楼板上挖个一米见方的孔,然后在孔上搭建一个下大上小的鼻筒,然后将鼻筒与房上的亮瓦相连。于是,光线透过亮瓦,穿过鼻筒,也就照进了昏暗的室内。还记得,那时堂屋的墙边摆放着织布机,寝室靠床一边支着纺纱车。至于家具,姨娘曾说,都是解放前的东西,其中站柜、睡柜还是外婆的嫁妆。解放后,她只添过几把椅子和吃饭用的碗筷。

       姨娘白天织布,晚上纺线。因为纺车支在床边,她可以一边纺线,一边看着我。当时,我对独自上床睡觉是很有意见的,睡前,总要都都囔囔地吵闹一番。很明显,我希望姨娘能陪着我一起睡。每当这时,她总是好言相劝,百般安抚,直到我进入沉沉的梦乡。后来,土布完全被细布取代,姨娘的织布机和纺纱车也就彻底地失去了用场。那么后来,她的织布机和纺纱车又去了哪里呢?我说不清,那时太小,好多事记不得了。

       姨娘住的三间房子和城关老派出所(最早的城关派出所设在西关)仅一墙之隔。姨娘说,派出所在旧社会是大地主张员外的房子。又说,张员外的妻子张邱氏虽是女性,但此人很不简单,还没解放,她就带着孩子去了武汉,随后就在武汉定居了。那时,派出所警察在墙那边的院子里审讯人,墙这边听得很清楚,比如,有人厉声问道:你说,你为什么偷人家的东西?我们把你抓进来几回了?等等,我至今仍记忆犹新。那是一个缺油少盐的时代,物质极度缺乏,偷东西也许是某些人经常爱犯的毛病。

       姨娘住的这片房子,从临街的大门到出去挑水的后门,共有五个天井院。天井院之间是相通的,天井院四周的房屋间数虽多,但面积都小。几十年,这片房子没新增过一间房屋,但人户和孩子到添了不少。房屋里的当家人有粮食上的,有教育上的,有街道企业上的,也有无职业的,还有好几家农业户。这片房子里住的匠人也多,有打首饰的银匠,有修伞的师傅,有看风水的先生,至于木匠砌匠更有好几个。属典型的大杂院。

       房屋的主人为了充分的利用空间,都把缸缸灶(买一口中号水缸,凿一个灶门,然后用泥巴糊一个灶膛,就成了)支在天井院与天井院相连的通道内。一到做饭的时候,缸缸灶内木柴点燃,飘起了柴烟;铁锅烧红,冒起了油烟。随后,柴烟混合着油烟顺着通道向四面八方飞去,一时间可谓浓烟翻滚,烟雾缭绕,把人呛得睁不开眼,出不来气。这是一片土木结构房子,每家的房屋都有楼,楼都由百年前的木板铺成,木板上堆放的多是木柴,秸秆一类的易燃物质,但在我的记忆中,这片房子从来没发生过一次火灾。现在想来,既觉得后怕,也感到神奇。

       在这众多的人户里,有两家,我印象最深。一户是两口子爱打架。首先男女恶语相向,然后男人开始动粗,最后女人坐到地上嚎啕大哭。经常,姨娘赶紧开门,上前拉架。有时,姨娘等男的走了,开门出去对女的做一番劝导:你不要比着别家的男的对他提过高的要求,他挣不来多的钱就算了,能天天为你挣工分就行了。女的听毕似乎有所觉悟,忽然从地上蹭地爬起,头不回,走了。随后,姨娘进屋,关上房门。姨娘看着我目瞪口呆的样子,说:人要看得清形势,不要拿自己和别人比,常言道,人比人气死人,强求得不到的东西,只会弄得天天吵架天天打架。

       另一户就是西关望族雷正兴的后人——雷德洪一家。雷德洪是房县国民党政府最后一任教育科科长,也就是最后一任教育局局长。土改时,这片房屋给雷家保留了四间。雷德洪的姑奶奶是我的亲太太,所以姨娘要我喊雷德洪的妻子表婶。每次姨娘有事外出,就把我临时寄在表婶家,请表婶帮忙代管一会儿。表婶一家人都喜欢我,说我是他们家的孩子。解放初,雷德洪在武汉作为政治犯被逮捕,随后押回房县判刑二十年,一九七五年才特赦回西关老家,上世纪九十年代去世。雷家在解放后受到很大的冲击,但他们一家人心平气和。姨娘曾多次对我说:你要向表婶她们一家人学习,明了事理,对人和气,不吵架不打架。

       我的童年是在文革期间度过的,那个时候几乎没有文化生活,自己能买上一两本小人书或向别人借来一两本小人书看一下,就很不容易了。姨娘为了丰富我的生活,经常拉着我出去串串门,记得去的最多的要数朱茵奶奶家。朱茵奶奶住在三官台粮食加工厂上斜对面。朱茵奶奶家非常干净,一些古式家具摆放整齐。见面后,朱茵奶奶喊姨娘大姐,姨娘指着我叫我喊奶奶。奶奶比姨娘稍高一些,皮肤和姨娘一样白皙,头发和姨娘一样后梳,绾一个簪,很洋气。第一次见到奶奶就觉得她与别的的奶奶很不相同。那时我小,奶奶和姨娘说的话我大多不懂,但奶奶喜欢落泪,有时姨娘还跟着落泪,却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后来我大一点了,姨娘告诉我,朱茵奶奶在旧社会读过中学,男的去世早,只有一个儿子。奶奶独自把儿子拉扯大,还供儿子读了大学,毕业后,分在上海电影制片厂工作。奶奶的儿子很孝顺,每月按时给妈妈寄钱,可后来有几个月不寄了,奶奶写给儿子的信也不回了。奶奶感觉情况不对,于是费尽周折去了上海,找到了制片厂。经多方打听,最后有人告诉奶奶,她的儿子很可能被造反派装进麻袋扔进了黄浦江。姨娘讲到这里,眼中自然含着泪水,露出一脸的悲戚。

       小时候,我喜欢翻看姨娘的户口簿,其实姨娘把户口簿看得很珍贵,她总把户口簿藏在一些比较隐密的地方,而我却总能把它翻找得出来。见此情景,姨娘往往微微一笑,说道:你又在查我的户口啊。户口簿上填写的一些信息,我仍历历在目。姓名:周恒贞;出生:1922年3月21日;成分:小土地出租;职业:小手工业者。小土地出租,说明外公外婆在解放前还是多少购置了一点儿田产。小手工业者,说明姨娘是个有手艺的人。这我清楚,姨娘会纺线织布。

       我的小学和初中是在西关二小读的,后来还在房县一中读了高一。那个年月很特殊,读书不讲成绩,尤其读初中,天天开门办学,天天学工学农,其中有两年根本不发课本。就是这样,放学回家,姨娘总还要问一声:今天上的啥课?有作业吗?其实姨娘心里清楚:当时,学知识那叫吃马虎,但饭要吃饱,身体要长结实。不然,将来既无知识又无身体,咋办?所以那些年,她特别操心我的吃饭,想方设法多弄些粮食。还记得,当时她最喜欢对我说这样几句话:人老了,吃多吃少一个样。小孩子长身体,吃多吃少不一样。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心里慌,小孩子更要端起碗来把饭装。半桩儿饭仓儿。那些年粮食少,姨娘尽量少吃,让我多吃,总想让我长得结实一些。

       高二转到了神农架一中,从高二起,我就离开了姨娘和西关。当然,在我的内心深处,姨娘和西关我是不可能离开的。谁人不知?从几岁到十几岁是一个人成长的最关键时期,而我的这个最关键时期正是在姨娘的百般呵护下度过的,正是在西关这个特定的环境里成长起来的,何况,姨娘对我是那样的宠爱,西关对我又是那样的和善。此时此刻,还有啥话可说呢?我只有通过永远地想念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的姨娘,通过永远地想念不可能从我的记忆里抹去的那个古老的西关,来求得心灵的片刻安宁。

       1998年春末的一天,姨娘突然中风,半边身子麻木,从此行动不便。生病期间,母亲全程照护,我抽时间协助。七个月后的一天晚上,她突然昏迷,七天七夜。昏迷期间,我、我的父母、大舅和舅家的两个老表日夜轮换陪着。昏迷后的第四天上午,出家观音洞多年的任全秀老人来到西关姨娘家。一进门,她就说:受老爷的点化,周大姑一昏迷,我就知道了。大姑此刻正走在去四川峨眉山的路上,三天后,她就上山了。当时,老人每说一句,我们就恭敬地哦一声,以示回应。果然三天后的下午四点多钟,也即阴历9月11日下午四点多钟,姨娘停止了呼吸,永远地离开了我们,又三天后的一大早,姨娘被安葬在莲花池后面的北坡上。那天早上天气晴朗,天空出奇的高远,当姨娘的寿器被放进圹井里的时候,西天角还挂着一轮月亮。

       后来细想,任全秀老人说,三天后姨娘就上了峨眉山与三天后姨娘停止了呼吸是相吻合的,但老人说姨娘上了峨眉山,这我就不大认同了。峨眉山是道教圣地,姨娘一生信佛,她去世后,咋会改变初心上峨眉山呢?姨娘要去,也只会去天竺国。

      扳指头一算,到今年,姨娘已去世21个年头了。21个年头,绝对不是一个短暂的瞬间,而应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期间,我模糊了许许多多的记忆,淡忘了许许多多的往事,唯独姨娘和那个古老的西关,在我的脑海里,不仅没有被模糊和淡忘,反而变得更加的清晰和深刻。如今,随着年龄的增大和变老,我越发感觉出姨娘的崇高与可敬,越发感觉到西关的醇厚与可亲。未来,姨娘和西关还将激励着我不断往前走。


来源:“房县网”杯“西关印象”征文 作者:许士杰
                 (作者许士杰,房县党校教师,房县作协会员)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全部回复(0)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立即注册

手机版|小黑屋|关于我们

Copyright © 2001-2025, Tencent Cloud.    Powered by Discuz! X3.4    鄂ICP备15023694号

违法和不良信息举报电话:010-00000000 举报邮箱:adminx@adminx.com 未成年人不良信息举报电话:010-00000000

GMT+8, 2025-4-12 23:19